一、庙会惊魂
民国二十二年春分这天,天色阴沉沉的,厚重的乌云像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,沉甸甸地压在整个村庄的上空。老北风犹如一头被激怒的猛兽,呼呼地刮着,卷着黄沙漫天飞舞,肆无忌惮地往人的脖子里直钻,那沙粒打在脸上,生疼生疼的。
村口那棵老槐树,树干粗壮得好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,树皮粗糙干裂,沟壑纵横,仿佛是岁月刻下的深深皱纹。它就像一位孤独而又神秘的守望者,在狂风中倔强地挺立着。
十八岁的栓柱,身材瘦弱但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儿。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衣,裤子上还打着好几个补丁,正蹲在老槐树下,眼神痴痴地瞅着树根处那道新裂开的缝隙,眉头紧锁,脸上满是忧虑。自打去年腊月,镇上那位颇有名气的风水先生路过这儿,莫名其妙地摔了个跟头之后,村里便流言蜚语四起,人们纷纷传言这槐树成了精。更有好事者添油加醋地说,半夜能听见树根底下传来指甲挠棺材板的诡异声音,那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,划破了夜晚的宁静,让整个村庄都笼罩在一片恐怖的氛围之中。
“柱子!还不快来搭把手!”远处传来他爹王老蔫那略带沙哑的呼喊声。王老蔫身材矮小,背有点驼,挑着两筐纸钱,脚步匆匆地走来,后头跟着四个身强力壮的抬神轿的汉子。那纸轿子里,端坐着新扎的槐仙娘娘,金线描就的眉眼,在凛冽的寒风中轻轻晃动,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。那槐仙娘娘的模样栩栩如生,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微笑,让人看了既敬畏又有些害怕。
村里人都说,今年春旱得厉害,庄稼都快渴死了,非得把槐仙请出来游街,才能求得一场甘霖,拯救这岌岌可危的庄稼。栓柱刚要起身,忽然,一股寒意从后脖颈直蹿上来,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轻抚他的肌肤。与此同时,老槐树根底下的裂缝里,缓缓渗出一股刺鼻的腥气,那味道就像是谁家腌了三冬的咸菜缸突然被掀了盖,酸腐中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息,直往人的鼻子里钻。
他爹骂骂咧咧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,整个村口瞬间安静得可怕,静得能清晰地听见纸钱在风中簌簌落地的响动。栓柱的心跳陡然加快,额头上冒出了冷汗,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,眼睛紧紧地盯着那道裂缝,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。那裂缝就像一张张开的大嘴,随时都可能把他吞噬进去。
抬神轿的汉子们也都停下了脚步,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,他们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大气都不敢出。王老蔫的脸色变得煞白,嘴唇微微颤抖着,他想说什么,却又说不出来。风还在呼呼地刮着,吹得树枝沙沙作响,仿佛是幽灵在哭泣。
二、茅房撞邪
二更天,寂静的村庄被敲梆子的声音打破。那单调而沉闷的声响,在夜空中回荡,仿佛是死神的脚步声,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人们的心脏。栓柱的娘赵金花,穿着一件旧棉衣,那棉衣已经洗得发白,补丁摞着补丁,她打着哈欠去茅房。她的脚步有些蹒跚,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疲惫。可谁也没想到,这一去,竟遭遇了一场可怕的邪事。
起先是西厢房传来碗盏摔碎的脆响,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,就像一颗炸弹在房间里爆炸。栓柱心里一紧,来不及多想,立刻举着油灯冲了进去。昏暗的灯光下,他看到了一幕让他毛骨悚然的场景:他娘正蹲在米缸跟前,双手疯狂地抓着生米,往嘴里塞,生米粒子在她的嘴里嚼得咯吱作响,十根指头在缸沿上挠出了十道血印子,鲜血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,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“饿啊...饿...”赵金花转过脸,蜡黄的面皮上浮着一层青气,仿佛被一层阴森的雾气笼罩。她的眼睛鼓凸着,泛着鱼肚白,眼神空洞而又恐怖,嘴角还沾着没嚼碎的米粒,模样十分狰狞。栓柱手里的油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,火苗窜起来又灭了,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。
月光从窗缝漏进来,洒在地上,形成一道道惨白的光影。栓柱的双腿不住地颤抖,他想喊,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发不出一点声音。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,只有他娘那恐怖的模样在不断地闪现。他伸手在地上摸索着油灯,手指碰到了一滩黏糊糊的东西,他心里一惊,意识到那可能是血,他的心跳更加剧烈了,仿佛要跳出嗓子眼。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终于摸到了油灯,颤抖着重新点亮。灯光再次照亮了房间,可他娘的样子却依然那么恐怖。他鼓起勇气,走上前去,想要拉住他娘的手,可他娘却突然一把推开了他,力气大得让他差点摔倒。赵金花继续疯狂地抓着米,往嘴里塞,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“饿啊,饿啊”。
栓柱又惊又怕,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他想喊他爹,可嗓子却像是被锁住了一样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娘在那里发疯,心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。这时,窗外传来了一阵风声,那风声像是有人在哭泣,让整个房间的气氛变得更加阴森恐怖。
三、明三姑
“这是饿死鬼找替身呢!”第二天,明三姑来了。她是村里有名的神婆,八十岁的老太太裹着一件黑棉袄,那棉袄上的绒毛都已经磨得差不多了,腕子上的银镯子随着她的走动叮当响。她的脸上布满了皱纹,就像一道道沟壑,眼神却十分犀利,仿佛能看穿一切。
栓柱跪在神龛前头,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,看着纸扎的童男童女在香火的熏烤下直晃悠,仿佛随时都会活过来。那纸扎的童男童女模样十分怪异,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,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森。
明三姑走进屋里,扫视了一圈,眉头皱了起来。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烟袋锅子,在供桌上敲出一串火星。那火星溅落在地上,瞬间熄灭,仿佛是生命的短暂消逝。“这事儿可不好办呐。”她缓缓地说道,声音低沉而又神秘。
院里突然起了一阵阴风,那风像是从地狱里吹来的,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。纸牛哗啦一声掀翻了供桌,桌上的贡品散落一地。水果滚得到处都是,香烛也被吹灭了,火焰在风中摇曳了几下,就熄灭了,只剩下一缕青烟袅袅升起。明三姑的银镯子当啷啷滚到栓柱脚边,上头刻的镇邪符突然裂成了两半。老太太的脸色骤变,她知道,这不是一个好兆头。
她连忙抄起公鸡血,快步走到赵金花身边,毫不犹豫地往她脸上泼去。血点子溅在栓柱眼皮上,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。再睁开时,吓得他差点背过气去。他娘头顶上飘着一团灰雾,雾里头裹着个瘦成骷髅的女人,肋骨条子支棱着,肚皮上还挂着半截麻绳,那模样凄惨而恐怖。那骷髅女人的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,死死地盯着赵金花,仿佛要把她的灵魂都吞噬掉。
明三姑嘴里念念有词,手中的桃木剑在空中挥舞,试图驱散那股邪祟。可那股邪祟却像是有灵性一般,在空气中盘旋,不肯离去。桃木剑砍在空气中,发出“呼呼”的声响,却对那邪祟毫无作用。明三姑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,她的神情变得更加紧张了。
栓柱惊恐地看着这一切,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。他想冲上去救他娘,可又害怕那邪祟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邪祟在他娘身边肆虐,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。这时,屋里的温度陡然下降,仿佛掉进了冰窖里,每个人都冻得瑟瑟发抖。
四、老井
栓柱攥着铁锨站在老槐树底下时,月亮正被云彩啃得只剩个牙口,仿佛随时都会被吞噬。那残缺的月亮洒下的光芒,显得格外惨白,照在地上,像是铺上了一层霜。树根缝里渗出来的黑水泛着油光,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气味,那气味让人作呕,仿佛是腐烂的尸体散发出来的味道。他深吸一口气,将锨头插进土里,刚插进去就碰着块硬物。
他用力刨开三寸厚的浮土,半截青石板露了出来,上面刻着“穆周氏”三个字。看到这三个字,栓柱的心中一惊,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场饥荒。
井栏边的蒿草突然无风自动,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拨弄着它们。栓柱后脊梁蹿起一阵寒意,他知道,这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。十年前闹饥荒,村西穆家媳妇就是在这口井沿上吊死的。听老人说,那妇人怀着六个月身孕,饿得啃完了自家房梁上的榆树皮,临了还被婆家抢了最后半碗观音土,最终含恨而死。
穆周氏的遭遇在村里曾经引起了很大的轰动,人们都为她感到惋惜和同情。她是一个善良勤劳的女人,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,见人就打招呼。可就是这样一个好人,却在饥荒中遭遇了如此悲惨的命运。
栓柱决定一探究竟,他顺着青石板的方向继续挖掘。每挖一下,他的心跳就加快一分。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,只有铁锨与泥土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。
随着挖掘的深入,他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。有一些破碎的陶瓷片,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,还有一些生锈的铜钱。这些东西让他更加好奇,他想知道,这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。
突然,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哭声,那哭声仿佛是从地底传来的,若有若无。他停下手中的动作,仔细聆听,那哭声越来越清晰,像是一个婴儿的哭声。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恐惧,但他还是鼓起勇气,继续挖掘。
终于,他挖到了一个小盒子。那盒子是用木头做的,已经有些腐朽了。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,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个玉佩。信已经有些发黄了,字迹也有些模糊,但他还是勉强辨认出了上面的内容。信中诉说了穆周氏的悲惨遭遇,她在饥荒中受尽了苦难,对这个世界充满了绝望。玉佩是一块翠绿色的玉佩,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“周”字,想必是穆周氏的贴身之物。
栓柱的心中充满了感慨,他为穆周氏的遭遇感到痛心。他想,也许这一切都和穆周氏有关,他决定要解开这个谜团,拯救他的母亲。
五、送煞
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,村口突然响起唢呐的悲鸣。那声音,如泣如诉,仿佛是鬼魂的哀号。那唢呐声在夜空中回荡,让人听了毛骨悚然。栓柱抬着纸轿的手直打颤,纸牛的眼睛让朱砂点了,在夜色里红得滴血,仿佛是一双双愤怒的眼睛。那纸牛张牙舞爪的样子,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狰狞。
明三姑撒出去的纸钱刚离手就打着旋往老槐树根底下钻,像是被什么扯着走。纸钱在空中飞舞,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,仿佛是鬼魂在争抢着这些纸钱。赵金花突然挣脱两个壮汉的搀扶,直挺挺扑向井台。她的眼神空洞而又疯狂,嘴里还喊着“饿啊,饿啊”。
栓柱眼瞅着他娘的影子在月光下分成了两截,一截还在地上挣扎,另一截飘飘忽忽往井里坠。那场景就像一场噩梦,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他大声呼喊着他娘的名字,想要冲上去拉住她,可却被明三姑拦住了。
明三姑抄起桃木剑劈空斩下,井底猛地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,那声音,尖锐而凄惨,惊得树上的老鸹扑棱棱全飞了。一时间,整个村子都被这恐怖的声音笼罩,仿佛陷入了一片地狱之中。那婴儿的哭声在夜空中回荡,让人头皮发麻,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求救声。
栓柱心急如焚,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他看着那口井,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担忧。他想下去救他娘,可又害怕那井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。明三姑则在一旁继续念着咒语,手中的桃木剑不停地挥舞着,试图驱散那邪祟。
这时,村里的人都被这动静惊醒了。他们纷纷拿着火把赶来,看到这恐怖的场景,都吓得目瞪口呆。有的人开始哭泣,有的人则在一旁祈祷,希望这场灾难能够快点过去。
六、余响
天擦亮时,栓柱在井底捞上个青花瓷坛子。坛身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,里头裹着具猫大的婴孩骸骨,脐带上还系着半截红头绳。老辈人说穆周氏当年悬梁时,裙底淌下的血浸透了井台三块青砖。
看到这个青花瓷坛子,栓柱的心中一阵刺痛。他知道,这就是穆周氏未出世的孩子。他小心翼翼地将坛子抱在怀里,仿佛抱着一个珍贵的宝物。他决定要好好安葬这个可怜的孩子,让他的灵魂得到安息。
自那以后,老槐树根底下的裂缝竟自己合上了,仿佛一切都从未发生过。只是每到春分夜,村口井台边总会多出几粒新米,月光照上去泛着青,像谁家媳妇哭肿的眼泡。那新米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神秘,仿佛是穆周氏的灵魂在诉说着自己的哀怨。
栓柱他娘如今见着白面馒头就哆嗦,倒是把当年陪嫁的银镯子熔了,给槐仙娘娘新铸了对眼睛。村里的人都说,这是槐仙娘娘显灵,保佑了村子。可栓柱知道,这背后隐藏着的,是一段凄惨而又悲伤的故事。
多年以后,栓柱已经变成了一位老人。他依然记得当年的那场灾难,记得穆周氏的悲惨遭遇。他时常会来到老槐树底下,坐在那里,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。那棵老槐树依然静静地挺立在村口,见证着岁月的变迁和人间的悲欢离合。
他把穆周氏的故事讲给村里的孩子们听,希望他们能够珍惜现在的生活,不要忘记过去的苦难。他知道,那段历史虽然已经过去了,但它留下的伤痛却永远无法抹去。
每到春分夜,他还是会来到井台边,看着那几粒新米,心中充满了感慨。他仿佛看到了穆周氏那哀怨的眼神,听到了她那无声的哭泣。他默默地为穆周氏祈祷,希望她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,希望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苦难和悲伤。
而那棵老槐树,在岁月的长河中,依然守护着这个村庄,守护着那些曾经发生过的故事。它就像一位忠诚的卫士,默默地诉说着历史的沧桑,见证着人间的冷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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